冤案昭雪｜看清代命案如何侦破
乾隆五十二年（1787年）十一月初二日，吏部侍郎惠龄奉旨重审一桩命案。
此案原为直隶大名县知县叶晹审理，案情并不复杂。民人李如兰控告张富荣、刘国瑞、吴见龙三人殴打辱骂于他。原告李如兰籍隶山西临汾县，为长芦盐局的收发伙计，被告张富荣、刘国瑞、吴见龙三人皆为天津县船户，因转运费用、时间问题李如兰与其他船户们产生矛盾，将张富荣、刘国瑞、吴见龙诬告到县衙。知县叶晹并未认真审案就将被告三人各打四十大板后释放。不料刘国瑞、张富荣因不堪杖刑身亡。大名知县叶晹以二人系因病身死结案。
▼ 惠龄奏折：查明原、被告籍贯、职业
刘国瑞、张富荣的尸身被送往原籍天津杨柳青安葬，死者亲人不甘，进京告状，因案情颇多疑点，惠龄奉旨再验尸伤来确定真相。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（以下简称“一史馆”）馆藏档案惠龄上的奏折内，记述了他接旨办案的情况。通过惠龄的描述，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到清代司法办理命案的一般流程。
〉人员选择 〈
验尸作为命案侦破的关键步骤，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案情的走向，所以对检验人员的选择尤为重要。
正印官负责 正印官（掌印信官员）为命案审理验尸的主要负责人，此案正印官为吏部侍郎惠龄，由刑部司员协助。清代有“非正印官不得受民词”的司法规定，若正印官不能前往，则由“壤地相接不过五、六十里之邻邑印官”代往相验，如果邻邑印官不能前往可“派委同知、通判、州同、州判县丞等官”检验，但仍归印官承办。
▼《清会典》对代往验看官员的规定
仵作执行 仵作为验尸的具体操作者，是衙门里定额设置负责检验的专业差役。此次负责验尸的仵作万成由刑部两位司员带至天津。作为决定案件性质和侦破方向的技术型人才，仵作的培养和考核十分重要。清代法律对仵作的能力和素质做出了具体要求，仵作需要熟记《洗冤录》，并且每年考试一次，优则奖赏，差则免职。
〉检验过程〈
时效性 清代命案检验特别强调时效性，接到报案后，验官必须尽可能快地奔赴现场，清代为了避免官员玩忽职守，要求官员在案件的上报文书中详细说明何时接报、何时起程、相隔路程、何时检验，以此来判断检验是否及时。惠龄接到办案的旨意时正在邯郸办案，十一月初九日从邯郸出发，十六日到达天津，十八日会同司员仵作至张富荣、刘国瑞二人停棺处检验。
▼ 惠龄奏报赴津日期及随同查案人员
公开性 清代验尸讲求公开透明，验官提前将证人、尸亲、疑犯等有关人员传唤到场。如是复检案件，原验官员和仵作也必须到场。此案作为复检案件，惠龄除带原验刑仵潘超外，还令本次执行验尸之仵作、死者亲属、原告、证人等到场。
专业性 《大清律例》规定仵作“定执要害致命去处，细验其圆长、斜正、青赤、分寸，果否系某物所伤，共同一干人众质对明白。”检验前，通常会将尸体移放平地；检验时，仵作高声喝报何处发现何样伤口。此案中仵作喝报“刘国瑞尸身未腐，遍身白色，左臀近下至左腿溃烂红赤伤一处，量长三寸五分宽二寸五分……张富荣尸身皮肉消化……脊背以上皮肉尚存，有青伤一处……”，如此一边检验一边向在场众人详细描述尸伤形状、大小、颜色，以便一干人等清晰明了。
▼ 惠龄奏报仵作查验尸身情况
仵作检验结束后，验官根据仵作的检验结果亲自查看尸体，同时将检验结果与在场众人对质，皆无异议则用朱笔当场填写图格。
〉尸图与尸格〈
尸图与尸格是由官府统一印制的，记录命案检验结果的重要文书。尸图指仰合二面人形示意图, 图中标注身体各部位名称；尸格指印有身体各部名称的表格,各部位名称之上注明“致命”“不致命”。尸图用于验尸结束后正印官填写尸格时对照参考, 以免发生错误。
以一史馆藏验尸图格为例, 首面印有“刑部题定验尸图格”字样，第二面为尸图仰面，第三面为尸图合面,其后为验尸格。尸格必须在检验时当场填写，先填基本信息，即正犯、干证、邻佑、尸亲、房主、仵作；死者姓名、年龄、仰面面色。后填验尸结果, 先仰面后合面无伤填“无故”，有伤要详细填明伤口尺寸、形状、颜色等信息。
▼ 验尸图格（部分）
本案中原验官填图为两腿杖伤已经结痂，因病身死，复检后根据结果对照《洗冤录》，判断被告因腿部杖伤深重而死，与原验尸图格不符，当即严审原验人员。本案原验官大名县知县叶晹并未取供，仵作潘超虽验得二人俱为杖伤身死，因知县叶晹为逃避追责，并未如实填写验尸图格，而是捏造二人病死。
〉骨图与骨格〈
对于保存较为完好的尸体，检验后填写验尸图格，若尸体腐烂程度较重或时间过长则需要通过骨骼情况来判断死因。乾隆三十五年（1770年），安徽按察使增福奏请颁发骨格，因“命案检骨，倍难于验尸，若不颁发图格，定有准绳，检验之员，终属渺茫，难免书仵作弊……请将人身骨结定为检骨图格……刊刻式样，颁发直隶各省，遵照填用。”从此清代命案检验文书增加了骨图与骨格，骨骼情况进入尸检报告。骨图与骨格相似于尸图与尸格，只是把每栏的身体部位改为了骨骼部位。
▼ 按察使增福请颁骨格事奏折（部分）
在验官“亲验无异”，填注尸格后，仵作出具甘结。以一史馆藏的一份仵作甘结为例，在这份甘结中, 仵作呈述了死者信息、死伤情形、检验结论，内容几乎与尸格所填相同，二者互相对应。
▼ 刑部仵作周兴出具的甘结
除了仵作需要出具甘结外，《大清律例》规定必须“公同一干人众质对明白，各情舒服，然后成招”，原告、被告、证人、尸亲等皆需出具甘结，并且要在填写尸格后就出具，形成完整的案件卷宗。
▼ 惠龄查明大名县知县杖毙张富荣等人案奏折
至此，这桩由惠龄主持重审的命案终于真相大白。直隶大名县知县叶晹审案不明、“玩视民命”，又与仵作串通作假，伪造尸图甘结，被判革职流放至乌鲁木齐。仵作潘超“捏报病故，情甚可恶”，被判杖一百流三千里。原告李如兰“诬告平人因拷禁致死”，依绞监候律被判绞监候。被诬告的张富荣、刘国瑞二人沉冤得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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